1952年7月间,时值梅雨季节,上海的天气朦朦胧胧、昏昏沉沉。在马立斯新村(现名为重新小区)街头匆忙走过的人们,或许谁也没有注意到,有一个年迈的算卦先生,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就开始蹲坐在街头,摆下一副小摊子帮人算卦。
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,偶尔有人停下脚步,注视着算卦摊子和算卦先生,简单询问之后便快速走开了。当然,也有极个别稍显落魄的人,在算卦摊子面前蹲坐下来,与算卦先生开始交谈。这些人在诉说自己不幸遭遇的同时,请求算卦先生为自己答疑解惑。不一会儿,便有人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币,递到了算卦先生的面前。
这位算卦先生年龄约有六七十岁,和老婆一起租住在马立斯新村。隔三差五,算卦先生就会带着一个木头箱子走到街口,然后从箱子里取出用来算卦的物品摆放在路边,开始了一天的“工作”。到了天快黑的时候,算卦先生便会从衣兜里掏出一块金色怀表,他看了看时间,然后开始收拾整理自己的算卦摊子。不久,算卦先生提着木头箱子慢慢向马立斯新村里面走去,紧接着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。
这位算卦先生,除了上街摆摊算卦,其余时间都待在租住的房间里,大门不出二门不迈。此时,算卦先生或许不会想到,当他在街头为别人算卦的时候,不远处有两位公安人员始终在观察着他,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。
一个“普通”的算卦先生,为什么会引起公安人员的注意呢?因为,他的相貌和公安人员要抓捕的罪犯实在是太相像了——消瘦的脸庞、花白的山羊胡、一口大黄牙,另外还有一块用金链子穿起来、挂在脖子上、装在衣兜里的金色怀表。
不过,仅凭相貌特征,公安人员并不敢完全断定,这个算卦先生就是要抓捕罪犯。怎么办?为了避免打草惊蛇,上海公安机关决定派出一名侦查员,让他装扮成老百姓的模样,去找算卦先生算上一卦,进而摸清楚算卦先生的真实底细。
负责执行这一重要任务的侦查员,名叫鲁全发,别看他年龄只有二十来岁,但是侦查工作经验非常丰富,此前曾多次出色完成了重要侦查任务。鲁全发接到任务之后,他思前想后,最终决定扮作一位从乡下来上海找工作的年轻人,找机会接近那位算卦先生。
一切准备妥当之后,鲁全发来到马立斯新村。可是,一连好几天,都不见那位算卦先生出来摆摊。前文也说过,这个算卦先生并不是每天都出来“工作”。为了防止事情有变,鲁全发在请示上级之后,果断决定“登门拜访”。有一天,装扮好的鲁全发带着一盒糕点,来到了马立斯新村46号2楼的一间屋子门口。关于算卦先生的具体住址,以及其租住登记的信息,公安人员此前早已经掌握了。根据租住登记信息显示:算卦先生名叫赵志安,是河北宛平人,年龄是69岁(实际上是75岁),别号“了明法师”,前不久带着老婆来到上海谋生。
“咚、咚、咚”,鲁全发敲响了算卦先生的房门。不一会儿,一位老太太打开了房门,她就是算命先生赵志安的老婆。鲁全发开门见山地说道:“老太太,您好,我听说您家老先生算卦很灵,今天特意来拜访拜访。”
说完之后,鲁全发便把手中的那盒糕点,递到了老太太的面前,又说道:“我在大街上等了好几天,也不见老先生出来摆摊,我寻思着老先生是不是生病了,所以顺便带了一盒糕点,一点小意思,不成敬意,还请老先生笑纳。”
开门的老太太看见鲁全发递过来的糕点,脸上立马堆起了笑容,开口说道:“请进,请进,快请进。”在老太太的带领下,鲁全发进到了屋子里面。转过一道屏风,鲁全发就发现算卦先生赵志安半躺在一张藤椅之上,他左手摸动着一串念珠,右手挥动着一柄竹扇,正在闭目养神。
鲁全发立即走上前去,笑着说:“老神仙,叨扰了,叨扰了。”
其实,算卦先生赵志安早已经听见了鲁全发和老太太之间的对话,他只是装作没有听见。此刻,听见鲁全发说“叨扰了”,算卦先生赵志安这才缓慢地睁开了眼睛,用手中的竹扇指了指板凳,示意鲁全发坐下来。
鲁全发坐下来之后,老太太端来了一杯茶水,放在了鲁全发的面前。这时候,算卦先生赵志安开口说话了,他用一口京腔说道:“小伙子,你是来求签的?还是来算命的呀?”
鲁全发不紧不慢地回答:“老神仙,我是从乡下来上海谋生的,可是眼看着钱快花光了,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,非常的苦闷。今天,我特意登门拜访,还请老神仙不吝赐教,为我指点迷津!”
算卦先生赵志安听了之后,详细询问了鲁全发的姓名和生辰八字,随后闭着眼睛、掐着手指、念着听不懂的经文。不一会儿,算卦先生赵志安睁开眼睛,表情略显惊讶地说道:“小伙子,你不得了啊,你是少见的双运之人啊。依我来看,你不仅有财运,而且有官运,不久就要飞黄腾达了!”
在算卦先生赵志安闭着眼睛之时,鲁全发趁机仔细端详了他的面部特征:消瘦的脸庞、花白的山羊胡、嘴巴缝里露出几颗大黄牙,而且脖子上挂着一条金链子,金链子末端绑着的东西,揣在了贴身上衣口袋里,鼓鼓的,显然是一块怀表。
此前,鲁全发已经掌握了公安人员提供的关于罪犯的相关信息,此时他已经初步断定,面前的这个算卦先生赵志安,就是这次要抓捕的罪犯。如何百分之一百确定此人就是罪犯呢?鲁全发灵机一动,笑着说道:“哦,有了老神仙的这句话,我就放心了。以后如果我真的发达了,肯定不会忘记老神仙的大恩大德。”
说完这句话,鲁全发突然拍了拍脑门,流露出着急的表情,继续说道:“老神仙,请问现在是几点钟了,我还要去一家公司试工呢,这可不能耽误了。”
算卦先生赵志安听了之后,他不慌不忙地抽出了放在贴身上衣口袋里的怀表,金光灿灿的。“叮”的一声,随着算卦先生赵志安按下按钮,怀表的盖子就自动弹开了。
这时候,鲁全发故意显示出很急切的样子,将身子凑了上去,和算卦先生赵志安一起看时间。鲁全发不看不知道,一看吓一跳,只见这块怀表的盖子里面有一张人物照片,看样子像是清朝的皇帝。此时,鲁全发内心激动不已,因为他已经百分之一百确定,这个算卦先生就是要抓捕的罪犯。
为什么鲁全发如此确定呢?原因其实很简单,很早之前,上海公安机关就接到了从公安部转发过来的一封举报信。当时担任公安部部长的罗瑞卿,还在举报信上批示说:“请上海公安机关迅速查明真相,将罪犯绳之以法!”
在公安部转发的举报信中,一个名叫雷恒成的罪犯浮出了水面。根据举报信内容显示:雷恒成曾是奉系军阀头子张作霖手下的侦缉处副处长兼侦缉队队长,当时正是他带领着大批警探逮捕残害了李大钊等同志。后来,雷恒成先后投靠日本侵略者、汪伪政府,并在华北地区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勾当。
全面抗战胜利之后,走投无路的雷恒成伪装成和尚,法名“了明禅师”,躲藏在北京西北郊区的一个寺庙之内。不久,惶惶不可终日的雷恒成认为待在华北地区不安全,他考虑到华北地区认识他的人实在太多,于是他便带着老婆远走高飞,逃到了上海,过起了隐姓埋名的生活。
这封举报信还较为详细地说了雷恒成的相貌和生活习惯:脸型比较消瘦,留着一撮山羊胡,以及一口大黄牙;他的脖子上经常挂着一块金色的怀表,怀表盖子里面还有一张清朝皇帝的御像照片。
而侦查员鲁全发观察到的算卦先生赵志安,无论是相貌和生活习惯,都和举报信中雷恒成非常吻合。因此,鲁全发百分之一百确定,自己面前的这位算卦先生赵志安,就是举报信中的杀害李大钊同志的雷恒成。
鲁全发查明算卦先生赵志安的真实身份之后,便以“去试工”为由快速离开了。而化名赵志安的雷恒成丝毫没有察觉,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,他甚至让老婆拿出鲁全发送的糕点,两人一块美滋滋地品尝了起来。
鲁全发马不停蹄赶回到公安机关,当面汇报了自己侦察到的情况,并说出了自己的判断——算卦先生赵志安就是举报信中杀害李大钊的凶手雷恒成。当天晚上,经过精密部署,上海公安机关对伪装成算卦先生的雷恒成实施了抓捕。
“咚、咚、咚”,雷恒成的房门被敲响了,他心中有点疑惑,心想这么晚了,难道又有人来找自己算命。雷恒成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婆,示意她去开门。“吱嘎”一声,房门打开了,雷恒成的老婆顿时傻眼了,有四五位公安人员正站在房门外面。
雷恒成的老婆稳了稳心神,张口问道:“同志,请问你们有什么事情吗?”
公安人员并没有答话,他们的视线越过雷恒成的老婆,朝屋子里看去,一道薄薄的纱制屏风后面,隐隐约约躺着一个人。此人正是公安人员要抓捕的雷恒成。
四五位公安人员二话不说,就走进了屋子里。此时,躺在藤椅上眯着眼睛的雷恒成,猛地坐了起来,睁大了他的双眼,吃惊地看着公安人员。
一位公安人员厉声说道:“雷恒成,站起来,你被逮捕了!”
神色慌张的雷恒成狡辩说:“同志,你们是不是搞错了,我是赵志安,我不认识什么雷恒成。”
公安人员轻蔑一笑,说道:“看来你的忘性很大啊,那好,我就提醒你一下,1927年你在干什么?李大钊,你认识不认识?”
听见“李大钊”三个字,雷恒成紧绷的神经,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。他面容僵硬,目光空洞,站在那里呆若木鸡。公安人员的提醒,或许已经将赵志安的思绪拉回到了1927年,或许他已经想起了那个在牺牲之前始终坚守信仰、初心不改,坚贞不屈、大义凛然的李大钊。
不久之后,这位伪装成算卦先生的雷恒成被押解到了看守所,和他一起被带到看守所的还有他的老婆,以及在屋子里搜出的几个精致的小盒子。小盒子里面装的不是别的,正是雷恒成的真实资料——日本宪兵警察所的毕业证书、清末陆军警察兵科毕业证书,以及多张足以证明其身份的任命状。
在公安人员严厉的审讯和无可辩驳的证据面前,罪恶多端的雷恒成最终承认了他的真实身份,也承认了他当年曾经犯下的种种罪行。
雷恒成是河北宛平人,出生于1877年,系清王室远房皇亲。清朝末年,雷恒成被清廷送到日本振武学校及日本宪兵警察所学习,回国之后又被赐予警察兵科举人,在京师警察厅工作。
到了北洋政府时期,雷恒成仍旧混迹于警探队伍,还当上了行动队队长,做了很多欺压百姓的恶事。
1926年,奉系军阀头子张作霖组建了“安国军司令部”,此时雷恒成担任侦缉处副处长兼侦缉队队长。1927年4月6日,雷恒成和另外一个刽子手吴郁文(侦缉处处长,此人后来在新中国成立之后被逮捕,病死在了狱中)一起,率领部下实施了“四六”大逮捕,并对被捕人员进行了残酷刑讯,其中就有我党主要的创始人之一李大钊同志。
根据雷恒成在看守所的供述:1927 年4月初,他带人在北京邮政局收发的信件中,发现了李大钊等一批革命志士躲藏在当时苏联使馆的兵营里。雷恒成非常得意,自认为立功的时候到了,于是他就将这一情报报告给了京师警察总监陈兴亚(此人后来也被逮捕,同样病死在了狱中)。不久,陈兴亚又向奉系军阀头子张作霖作了报告。张作霖得到情报之后,立即与驻北京各国公使团团长欧登科密谋,决定查抄苏联使馆、抓捕革命志士。
为了确保情报可靠,张作霖还派人到苏联使馆进行了刺探。当时,一个名叫吉世安的警察,和苏联使馆秘书毕德诺私交深厚。于是,吉世安奉命找到毕德诺,他冒充是李大钊的朋友,神神秘秘拿一张纸条交给毕德诺,以自己不便进入苏联使馆兵营为借口,请求毕德诺转交给李大钊。
吉世安在纸条上写着“外面对你风声甚紧,请多加注意”,毕德诺看了之后没有多想,就当着吉世安的面,立即吩咐人把纸条送到不远之处的兵营。这样一来,狡猾的吉世安断定,李大钊就躲藏在苏联使馆的兵营里。
后来,吉世安将情况层层报告给了张作霖。张作霖很快下令,让京师警察总监陈兴亚、宪兵司令王琦赶快动手,对李大钊等人实施抓捕。1927年4月5日晚上,陈兴亚召集手下的侦缉处长吴郁文、侦缉处副处长雷恒成等人,密谋制订了抓捕计划。
4月6日上午8点,吴郁文、雷恒成带领大批全副武装的警察闯入东交民巷,随后强行撞开苏联使馆兵营的大门,将躲藏于此的李大钊等一批同志逮捕。当时,李大钊同志随身携带的一支小号勃朗宁手枪,被雷恒成据为己有,成为了他的“纪念品”。在监狱之中,吴郁文、雷恒成对李大钊等同志进行了严刑拷打,不断摧残着他们的身体和心理。不过,李大钊等同志始终坚贞不屈,他们忍受着身体剧烈的痛楚,始终高昂着头颅,并用鄙夷的目光盯着面前的刽子手们。到了4月28日,奉系军阀头子张作霖不顾社会各界舆论的强烈反对,指派吴郁文、雷恒成等刽子手将李大钊等二十名革命志士残忍杀害。
雷恒成的罪行不止于此。雷恒成后来在担任东北军宪兵司令部侦缉处长期间,还对赵尚志同志(东北抗日联军的创建人和领导人之一)进行了刑讯逼供,其罪恶行径,令人发指。
此后,雷恒成先后投靠日本侵略者和汪伪政府,当起了汉奸,继续为非作歹。全面抗战胜利之后,走投无路的雷恒成躲藏在北京西北郊区的一个寺庙之中,法名为“了明禅师”。在此期间,雷恒成惶惶不可终日,害怕有人认识他,揭发他。1949年前后,雷恒成又从北京逃到了上海,他化名为赵志安,以替人算卦谋生。
俗话说,天网恢恢,疏而不漏。1951年10月的一天,北京公安部门收到了知情人士的一封举报信:曾经在北京西北郊区寺庙露面的“了明禅师”,就是当年杀害李大钊等人的凶手之一雷恒成,此人前几年已经逃到了上海。同时,知情人士还在举报信中详细说明了雷恒成的相貌和生活习惯,以便公安部门对其进行搜捕。
当时,担任公安部部长的罗瑞卿,在接到举报信之后,他立即作出批示,要求上海公安部门立即查明真相,将刽子手雷恒成绳之以法。到了1951年7月,上海公安部门经过不懈努力,初步锁定了雷恒成的踪迹——化名赵志安的算卦先生。
不久之后,便发生了我们前文说的那一幕。侦查员鲁全发巧妙装扮成来上海找工作的乡下人,对算卦先生赵志安“登门拜访”,最终确定了算卦先生赵志安的真实身份,他就是当年杀害李大钊同志的凶手之一雷恒成。至此,罪大恶极的刽子手雷恒成落网。
1952年10月,上海公安部门在案情审结报告中写道:“查,雷恒成实为大汉奸,确系当年逮捕、杀害我党领袖李大钊等同志的主要凶手之一。为给李大钊等同志复仇,拟判处雷恒成以死刑,迅速执行,抄获的罪证及违禁物品,应予全部没收。”
1953年4月26日,经过层层核实批准,雷恒成被押赴刑场。“砰”,随着枪声的响起,前来围观的人民群众拍手称快。在人民群众的唾骂声中,杀害李大钊同志的凶手雷恒成,结束了其可耻罪恶的一生。凶手伏法,正义彰显,人民群众怀着对李大钊同志的无限哀思慢慢散去,先烈们顽强不息的斗争精神和高尚品质,始终鼓舞着我们一代又一代的后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