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无意为难生养我的父亲,但我决不能宽恕毁我母亲幸福扼杀我们姐妹尊严的父亲,为了他的赌,竟拿他的亲生女儿——我们姐妹三人的身体去借款和偿还!”这是一位年轻的女大学毕业生在1999年年初写给公安机关的控告信。
1999年3月12日,28岁的许云萍、26岁的许云慧、24岁的许云倩来到湖北省武汉市洪山区天兴乡派出所,要求公安机关严惩嗜赌成性的父亲许钟华。
所长翻阅那出自女大学生之手饱含泪水与辛酸而写成的控告信,他的眉头也情不自禁地拧成了一个疙瘩:“……从我记事那时起,父亲就恋赌成瘾。由于他每年都要输掉好多钱,我们一直在贫困和痛苦中打发日子,其中的苦,其中的难,只有身在其中的妈妈及我们姐妹才体会得那么深、那么切。大妹读高中,仅仅因父亲没钱去赌博,她的第一次竟被父亲用来‘担保’借钱;我上大学期间,为了偿还父亲的赌债,竟然‘陪’了三个不同的男人十天;后来二妹竟为帮父亲偿还赌债‘陪’了7个男人。他现在赌得更加厉害,现在天天是债主盈门,家无宁日。妈妈以泪洗面,姐妹难有笑颜。赌与色是对孪生兄弟,父亲在赌场上学会了嫖,还将那女赌棍带到家里当着妈妈的面调情,可怜的妈妈,为了顾及父亲在我们姐妹面前的尊严,竟独吞苦果,将一切都埋藏在心中。
赌博将父亲推向自我毁灭的深渊。我们恨父亲,为了严惩社会丑恶现象,保护母亲的权益,我们请求快将许钟华及其同伙抓捕归案,还这世界一个蓝蓝的天,还我们一个充满欢迎的笑脸。”
所以极力控制自己的情感读完了这封泪透纸背的控告信。多年的警察生涯,使他目睹了形形色色的因赌博而酿成的人类悲剧。他决定当即传唤许钟华。
收审所的监号内,一位50岁出头的名叫许钟华的男子两眼呆滞地看着一方蓝天,回想起情断意绝的妻子,回想起状告自己的三个女儿,回想起自己被收审20余日,家中竟无一人来看他,也没给他送来一件衣物,他这个家中是爷爷、姥爷身份的人竟落得如此下场。他无力地闭上眼睛,往事如烟,思绪像一团乱麻。
这一切都起源于硝烟四起、陷阱密布、风云激荡、有欺诈、有色情、有残杀,唯独没有人的良心的赌场!许钟华的妻子温柔似水,又端庄贤惠,尽管没有什么文化,但邻居没有一个不说许钟华讨了个好媳妇。隆冬的一天,妻子在家正忙活计,许钟华一脚踹开门。
“给我200元钱。”
“干啥用?”
“快点儿!我赌钱输了!”许钟华不耐烦地瞪着妻子。
“不给,钱又不是自家印的。”
“啪!”男人给了她一记重重的耳光,嘴角有鲜血流出来。她用手绢捂着嘴,不敢大声哭,她怕吓着三个年幼的孩子,更怕外人听见,笑话她全家,她使劲把哭声和眼泪都憋回去。她悄悄打开柜子,把200元钱拿出来。“给你200元,以后别玩了,老史家祖祖辈辈都是干庄稼活吃饭的,不兴这个。”
许钟华一把拽过钱,扭头离开了妻子。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一种不祥之兆爬上她的心头。她转而又庆幸自己给了丈夫面子,没伤掉夫妻和气。村里到年终分红,哪家没有几千块钱?人们从春到冬地忙碌,不玩玩有什么营生?谁不知道钱是汗珠子掉地摔八瓣换来的,能动多大输赢?她往宽里想,就觉得丈夫玩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
许钟华开始赌博后,夫妻间因此有了无休无止的争吵,父女之间第一次有了可怕的对峙和沉默。他想改,但毒素已在浑然不觉中悄悄地渗入他的血管。
久赌神仙输,更何况许钟华只是个凡夫俗子呢?三个孩子长大了,上学了,但许钟华仍旧每年要输出去几千元的赌资,家里的日子便因此而越发拮据,那时的情景,正如许云萍所说:那是好贫穷、好艰难、好痛楚的岁月啊。许钟华颇有些经济头脑。1986年,他贷款3万元买了个大货车,经营起运输,不到一年偿还了2万元贷款。多么可贵的1986年,在当时富民政策下买车搞运输,倘若坚持到今天,自然会成为富裕大户。
因为赌,他债台高筑,常常引为自豪的大货车也仅仅作价5000元,成为他赌桌上的筹码。车没了,财源便随之断了,但债主却开始登门了,无奈之中,卖房还债。当时大女儿正读初三,她在紧张的学习之余,每周一封家书,封封信都在劝告父亲。那个时候,校园中常常有个伤感的少女,那个伤感的少女眼窝中常常噙着盈盈的泪水。二女儿许云慧,为了维护小小女性的自尊,宁肯饿肚子,也不愿往学校带高粱米、玉米饼,让同学白眼。
放弃也是一种选择。许钟华被迫脱离那个环境,1990年全家迁入洪山区天兴乡。或许他良心发现,弃暗投明;或许他嗜赌的种子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土壤,总之,许钟华戒赌直至1994年,尽管这期间也玩过几次,但毕竟是一种娱乐。
不祥的阴云是随债主登门而袭上全家人的心头。1994年,许钟华承包了某木器厂的汽车,按规定他自负盈亏。照理说他该赚一笔钱,但他不仅没挣到钱,而且月月都向妻子要钱,口口声声车总坏,不修出不了车。妻子知他是水中月无根柳,便跟他一个月的车,月底结算,纯利2000元。然而这时债主纷纷登门,妻子明白了“不挣钱”的缘由,全家人的心不禁再次一震颤:许钟华嗜赌痼疾再度复发,这究竟是为什么?
许钟华沉默三、四年之久,终于抗不住强大的诱惑,便跟“羽毛相同的鸟”投向风雨飘摇的赌巢。当年7月,他煞有介事地称有一笔买卖能挣大钱,说服了妻子,用自家门房的房照作抵押,他从基金会贷出1.5万元便离家出走。转眼间10余天过去了,没有听到一丝他的消息,家人心中忐忑不安,生怕出现什么意外。半个月后,许钟华无精打采地回来了,面对妻子的追问,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:挣了2000元钱,过两天汇来。两天过后,妻子等来的不是盈利的汇票,而是两个讨债人,一个是满脸横肉的黑大汉,一个又黑又亮的女人。那女人阴声怪气地说:“老史不光输了15000元钱,而且还欠我2000元钱,我是来要债的。”
不啻于原子弹当年落下广岛,妻子的脑海中被夷为一片空地,孩子们的心也紧成一团。许钟华声泪俱下,痛诉自己对不住家庭,表示要坚决痛改前非。过,可以愧,但抵押的房照不用钱能拿回来吗?钱又在哪里?
许钟华想到大学放暑假的大女儿许云萍,在许钟华的威逼、恐吓以及谎言的欺骗下,许云萍在10天“伺候”了三个不同的男人,换回了1.8万元现款,连本带息总算换回了房照,免遭拍卖的下场。但是,这十天的阴影许云萍一辈子都忘不了……
钱本身并不坏,但金钱和空虚堕落的灵魂结合在一起,简直就不亚于狼和狈的勾搭,而赌和色又恰恰是对孪生兄弟。许钟华自从认识那个“又黑又亮”的女赌棍后,从此两心相倾,经常鬼混。1995年5月,许钟华本打算带那个女人到黑龙江风光风光,却不料被当地警方抓获,罚款8000元。
车被暂时扣押,许钟华满脸沮丧地回到家,谎称开车不小心把别人的轿车撞了,赔偿损失8000元。妻子无力借款,大女儿已经“献身”了,许钟华只好厚着脸皮来到姐姐家,佯称自己的女儿被警察作人质扣在黑龙江。姑姑心疼侄女,想尽办法凑足钱想早日解决这场“车祸”,却不知背后的一幕。
眼看丈夫越陷越深,已经病入膏肓,无可救药,她终于提出要离婚。许钟华吃惊了,他知道妻子善良和柔弱的性格,不到迫不得已沉默是不会爆发的。
他软硬兼施,保证再不赌了,再赌把手指头剁掉。起完这誓还挤出几滴眼泪。
妻子心软了。女人啊,最经不起男人的屈膝和眼泪。
他不甘心输得这样惨,他要把输出去的“能把自己埋上”的钱全捞回来,其结果债台又筑起一层。
到了9月,许钟华已赌到山穷水尽的地步,不得不向赌友赵老三借赌本,然而,赌友的心忒狠,借钱的条件太苛刻:借款8000元,还款10000元;超过一年,还款20000元。但借款必须用二女儿的身体作担保。
赌博,犹如魔鬼手中的绳索,人的心灵一旦被套住,就很难逃脱。
许钟华钻进了这个绳索。
于是,9月的一天傍晚,许钟华带上高中的二女儿许云慧来到赵老三家,在父亲的设计下,许云慧喝了下过药的茶水,昏睡后被赵老三强奸了。就这样许云慧的第一次成了父亲借款的“担保金”。
1996年,许钟华在赌海中彻底沉沦了,债主盈门,不还债非打即骂;赵老三也来催债,还很严肃地告诉许云倩:不交钱,就拿你小女儿抵债了。接着,许钟华自认最仗义疏财、最讲哥们义气的赌友们登门了,然而他们敛去往日的笑容,个个咬牙切齿,摩拳擦掌,如凶神恶煞一般。原来这伙人因赌被公安机关罚款处理后,便疑心是许钟华的家人举报,于是兴师问罪,让史家赔偿所谓的损失。
许云倩当然不愿受其摆布,据理力争。秀才遇到兵,有理说不清,她遭到的是一个又一个响亮的耳光。当母亲见小女儿无辜被打,又急又气,顿觉天旋地转,眼冒金花,抽搐倒地。最终的解决方式竟是:许云倩陪赵老三3天,其他六人每天陪1天。
痛定思痛,史家上下觉醒了、震惊了、愤怒了,新时代培养出来的女大学生,毕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,许云萍上书公安机关,要求严惩许钟华及其同伙,打击违法犯罪的赌博行为。采访时,记者曾问过许云萍:“你们父女之间究竟为何结下如此强烈的感情反差?”
回答是平平淡淡的两个字:赌博。
“难道你就没有顾及父女之情吗?”记者终于提出最让人关注的问题。
“我是一名大学生,我深知人世间最真最切的情感莫过于亲情,在我国的历史长河中,也流传着像‘卧冰求鲤’、‘割肉疗亲’之类感人的故事。而父亲身陷赌海,不能自拔;赌海无涯,法律是岸。这便是我们挽救他最良苦的用心!”
“你认为你父亲给你带来的最大不幸是什么?”记者追问。
“身体上的折磨和精神上的压抑。尽管我为父亲还债18000元,但最难解脱的是心灵的创痛,我不敢看妹妹们的无奈,更不敢看母亲那舒展不开的苦脸,那深含忧怨的双眼。我告发了父亲,但我畏惧世俗,因此我已将工作关系调到外市。”
收审所提审室内,坐在记者对面的是面容憔悴、满面愁颜的许钟华。“人啊,走下坡路太容易了,一滑就下去了。现在懂了,要钱不是正道。人活着,要不能给儿女攒下什么,也不该像我这样拿女儿去换钱。我一定接受改造,重新做人!”1999年7月,经法院审理,许钟华、赵老三被判处无期徒刑;其他十五人分别被判处一至七年有期徒刑。
赌,千百年来,种下了多少恶果,制造了多少人间悲剧,真是罪恶累累,罄竹难书!
赌,像过街老鼠,人人喊打。但它却像一朵朵迷人的罂粟花,使你心醉、使你手痒、使你难以抗拒。
和许多非法勾当一样,赌博,多是在黑夜的掩护下偷偷进行。随着潘多拉魔盒的开启,钱魔张开了血盆大口。一些人怀着侥幸的心理,不惜把整个人生孤注一掷。它在惊扰人们好梦的同时,也导演了一幕幕悲剧……好赌的人,快醒来吧!正直的人们,请举手制止!
(因可理解原因,文中人名均为化名)